从“成本杀手”到“逃亡囚徒”,日产前CEO:“我们这里还没结束”
日产汽车公司前首席执行官卡洛斯·戈恩(Carlos Ghosn)在一项备受关注的东京判决中遭到抨击,他发誓要继续与法律斗争,对前公司提起新的诉讼。
卡洛斯·戈恩是何许人也?
他拥有法国、巴西、黎巴嫩三国国籍,精通法语、英语、葡萄牙语、意大利语和西班牙语五国语言;不仅是雷诺公司的董事长兼CEO,也是日本汽车行业的会长和雷诺-日产联盟的CEO,还是把日产汽车从衰落泥潭拽出来的领袖级人物。但就是这样一个拥有多重高级管理头衔和领导着全球最大的跨国汽车联盟的人物,却又从顶峰迅速跌落,身陷囚笼被警方通缉,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1954年3月9日,卡洛斯·戈恩出生于巴西韦柳港,父亲为黎巴嫩商人,母亲是法国人。戈恩在黎巴嫩读完初中,在巴西读完高中,18岁考入巴黎综合理工,毕业时手握两个工程学位考进法国立巴黎高等矿物学院,研究生毕业后顺利进入法国米其林集团。
1981年,米其林巴西分公司建成投产,轮胎质量过硬,深受当地人欢迎。第二次石油危机爆发和日本企业普利司通迅速崛起,导致米其林前所未有的财务损失和压力。戈恩从工厂经理做起,两年后被派到巴西子公司。头顶着巴西分公司CEO的头衔,带着集团的重任,戈恩在巴西大刀阔斧,经过消减无用的劳力成本、盘活存量资产、产品降价、扩大客户规模等手段,使米其林巴西分公司在两年内复活,盈利能力达到最强水平。
米其林北美子公司在并购了美国第二大轮胎公司后,戈恩又被委任成为米其林南美分部的首席运营官(COO)。戈恩把家搬到美国南卡罗来纳州,参观了大峡谷、拉斯维加斯和洛杉矶,沿途研究了美国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轮胎市场。戈恩去现场,创建跨职能团队,尊重当地传统,设定雄心勃勃的目标,将其整合到长期计划,让每个人都知道公司的发展方向以及如何到达。北美占据米其林全球营业额的40%,18年运营经验让戈恩成长为一名老练的大型企业操盘手。但米其林毕竟是一个家族企业,戈恩觉得自己的职业生涯遇到了瓶颈,便开始寻找下一个职业目标。
上世纪90年代,为消除新一轮国际贸易壁垒,欧洲汽车行业开始全面重组。福特买下了英国捷豹,通用汽车买下了瑞典萨博,法国雷诺则牵手沃尔沃。因为二战时曾给法西斯制造过武器,法国政府战后全盘接管了雷诺。“国营”性质制约了雷诺的发展,其汽车市场份额一直裹足不前。到了1996年,雷诺亏损接近10亿美元,法国政府决定卖出雷诺大部分股份,让其在市场的大浪里“自生自灭”。离开米其林两个月的戈恩临危受命,出任雷诺汽车公司的副总裁,主要职责负责采购、生产和研发的执行。上任没多久,戈恩就实行一系列消减成本的策略,为雷诺节省了多达15亿美元的成本。在雷诺内部,戈恩获得了“成本杀手”的称号。
1999年,日产汽车受到亚洲金融危机影响,连续7年亏损,负债一度超过到2.1万亿日元(约1640亿人民币)。日产申告破产,多方寻找“接盘侠”。找到福特,人家刚“娶了”马自达;找到戴姆勒-克莱斯勒,双方互相瞧不上;也就是名气、规模、销量都没日产大的法国雷诺舍得掏钱,出资50多亿美元,拿下了日产36.8%的股权,以及日产旗下日本日产柴油汽车22.5%的股权和日产在欧洲的五个财务子公司。日本人不太愿意别国控制自己的民族工业,交易还加了补充条件,雷诺和日产要交叉持股,即雷诺想占日产36.8%的股权,那么日产也要购买雷诺15%的无投票权股份——当然,等日产有钱了再支付。
1999年3月,45岁的戈恩接到雷诺 CEO 路易斯·施魏策的电话。3个月后,一句日语不懂的戈恩就被派到东京。戈恩以雷诺COO的身份,开始了“日产复兴计划”。日产的问题的并不复杂,是典型的日式管理让公司从内到外都陷入到冗余、低效的局面:终身雇佣制、年功序列等日式管理办法导致不思进取,工作积极性不足;常年合作的供应商,拉起来有一长串,有时甚至供货价高于市价也没办法。
戈恩到访了日产的办公室、工厂、技术中心,摸清了日产的经销商和供应商体系,而后推出了日产的三年复兴计划。戈恩重新制定了薪酬标准,员工以绩效说话,供应商只和报价最低的合作。日产关停5家工厂,裁员2.1万人,设计平台砍到15个,13000多家供货商缩到600家,卖掉与汽车制造无关的支线产业,将尼桑汽车的采购成本降了40%。
本来,日产复兴计划定了三个小目标,2000财年扭亏为盈,2002财年利润率达4.5%,净负债降至7000亿日元以下。计划仅执行两年,日产便扭亏为盈;在2000财年,日产实现27亿美元的盈利,雷诺持股也增长到了43.4%;4年间还清了2万亿日元的债务。
2004年,明仁天皇授予戈恩蓝丝带勋章,他成为首位获此殊荣的外国商界领袖。东京书店把戈恩包装成医治日本商业萎靡不振的灵丹妙药。戈恩的形象被制作成漫画书《卡洛斯戈恩的真实故事》,小报评戈恩为日本女人最想嫁的男人。
由于改革成效显著,2005年,在雷诺总部,戈恩升任雷诺的首席执行官,同时保留了日产最高职位。戈恩一周在日本,一周在法国。他同时还是美国铝业、索尼和IBM的董事会成员。戈恩参加政客名流的晚宴,开新闻发布会,大部分时间都在3万英尺的高度,在日产和雷诺工厂的现场时间变少,更多依靠高级管理人员来解决问题。
三菱与日产是合作多年的老伙伴,双方不仅共同开发了微型车,还互相帮助对方的生产和销售。三菱燃料排放作假曝光后,股价跌了将近一半。2016年,日产拿出2000亿日元买下三菱34%的股权。至此,雷诺-日产-三菱组成了全球最大的汽车联盟。戈恩担任最高负责人,形势一片大好。但就是这位救世主,却在2018年11月18日,因涉嫌过少申报自身报酬约1亿日元,被东京地检特搜部带走。并在接下来的半年时间内,三次保释,又四次被捕,这又是为什么呢?
动了谁的奶酪?
前文提到,雷诺是趁着日产陷入困境收购的股权,至2011年拥有了日产43.4%的股权和投票权。2002年3月,日产拥有了雷诺13.5%的股权,至2011年增至15%,但没有投票权。随着日产转危为安,各方心态开始发生变化。日本政府当然希望日产能摆脱联盟的控制;而拥有雷诺控股权的法国政府,则希望雷诺可以去吞并日产,以助力雷诺全球化,从日产获取更多的经济利益。
2015年,大股东法国政府希望将在雷诺的持股比例从15%提升到19.73%时(马克龙时任经济部长),引发了日产极力反对。后者针锋相对地提出希望将在雷诺的持股比例提升至25%以上。按照日本对有关企业交叉持股的法律规定,如果雷诺答应的话,就会丧失在日产43.4%的投票权。以为日产的强烈反对,法国政府的增持股权计划只好暂时搁置。
2010年日本财务披露规则改变后,戈恩的薪水下降了一半,因为害怕公布在日产汽车的真实薪酬会引起法国国内的批评。人力资源负责人格雷格·凯利(Gregory Kelly)想用其他方式补偿戈恩的损失(戈恩的薪酬远远低于行业水平,通用汽车或福特汽车首席执行官的年薪超过2000万美元),于是日产汽车与戈恩达成一项协议。
由于对薪酬激励感到失望,戈恩曾考虑过最早在2014年从日产汽车退休,问题是戈恩可能跳槽到竞争对手处,甚至会带走10-20名高管。因此,凯利与西川广人(Hiroto Saikawa)商议退休协议,试图留住戈恩。最终,日产汽车分别在2011年、2013年和2015年签署三份协议,对戈恩的收入和他对公司的义务条款进行调整。2011年达成的协议价值在9000万美元至1亿美元之间,其中包括担任执行顾问10年的合约和20年的竞业禁止条款。
2015年,马克龙曾批评戈恩在雷诺的800万美元薪水“过高”。在这一年的雷诺年会上,拥有雷诺15%股份的法国政府还与54%的选民一道地拒绝了批准戈恩提出的725万欧元薪酬方案。虽然小马哥表示出为民请愿的架势,但就任法国总统后,为了提振法国经济,还是支持戈恩的。在汽车制造工业,规模通常意味着更多的销量,更少的成本,更大的利润,更的市场占有率,更漂亮的增长曲线。戈恩同样渴望创建一个更大的汽车帝国。
2017年,联盟创造了1060万台的总销量,击败大众和丰田,成为全球销量冠军。三大联盟中,雷诺集团2017年销量为376万台;日产为581万台;而三菱贡献了103万台。截至2017财年,雷诺从日产收到的分红累计超过6000亿日元,计入雷诺-日产联盟并决算的日产利润超过2.5万亿日元。
联盟内矛盾凸显,戈恩表面选择退出日产,推荐日本人西川广人接任CEO,但在背后,依然掌握着日产的重大话事权。2018年初,法国政府与戈恩签署了对赌协议。即法国政府支持戈恩连任雷诺集团CEO,但戈恩要促成雷诺与日产的合并,使联盟“不可逆转”。消息传到日本后,引发了日产高层的强烈反对,甚至一度将反对戈恩和合并上升到“保卫日本汽车产业”的高度。
就在戈恩为新的联盟架构做准备时,日产法律主管哈里纳达也开始行动,秘密组建了一个来调查董事长的薪酬和财务交易问题,并为东京检察官提供关键信息。2018年11月,戈恩因涉嫌少申报报酬等罪名被东京检方带走。法国政府和雷诺汽车协商几次无果后,便放弃了拯救戈恩的尝试,并且撤掉了戈恩雷诺董事长兼CEO的职务。2019年4月,继日本之后,法国也开始对戈恩采取法律行动,指控他存在金融违规行为。
戈恩被连续逮捕4次,第一次是在东京被关押了108天后,戈恩缴纳10亿日圆(约890万美元)作为保释金,暂获自由。22天后,戈恩二度被捕,原因依然是少报收入。第三次是被控违反信托,原因是将个人投资损失转移给日产公司,3月6日获得保释。4月4日,保释28天后的戈恩第4次逮捕,"严重违反背信罪"实施逮捕。4月25日,身背“涉嫌少申报劳动报酬、贪腐、严重背信、挪用资金”4项罪名的戈恩,交了5亿日元的保释金后,从离开的东京拘留所。
在反复关押130天后,戈恩决心逃离日本。2019年12月29日,戈恩离开了东京的家,在一家旅馆见了两个美国安全专家,三人乘坐新干线到达新大阪站。之后前往日本关西国际机场,乘坐私人飞机飞到伊斯坦布尔。到达土耳其后,戈恩又上了第二架私人飞机,飞往黎巴嫩布鲁特。
戈恩前后两次共缴纳了15亿日元保释金(约1360万美金)。逃亡后,这笔大额保释金也打了水漂。这笔钱对戈恩来说不算个小数目,但比起自由来说,实属划算。由于黎巴嫩法律禁止本国公民被引渡,所以黎巴嫩当局只对戈恩进行了讯问,不太可能将其引渡给日本。
戈恩认为,只有在法律体系健全的情况下,他才会回到日本为自己正名,而日本司法系统定罪率高达99%。“日本和其他国家显然有一个完全不同的体系,这种情况必须改变。”
在外人眼里,戈恩是个风光无比、大权在握的独裁者;但对于一个内外交困、各方势力勾心斗角的跨国企业集团来说,他更像是一根救命稻草。对夕阳西下的日本制造业来说,一个戈恩显然是无力改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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